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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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郭嘉病死在柳城时,父亲就曾悲哀地说,本想着郭嘉比他年轻,还想着将身后事托付给他,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的却先走了。当时曹冲还想着郭嘉死得实在太可惜了,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自己也要走了。
“你说什么?”曹操暴喝道。
听到曹操的这句话,曹丕的眼里闪过一丝寒芒,转眼间又被泪水掩盖住了,他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站在一旁只是垂泪不语。
门外站着的虎士冲了进来,术士们吃惊的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互相看了几眼,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虎士们不由分说的,任凭他们怎么挣扎求饶也没用,拖到外面咔嚓几声砍了脑袋。
母亲这些天来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虽然看不到,却知道她一定很憔悴,这从她日渐嘶哑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弟弟曹宇和曹据也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哭泣,到底是亲兄弟,不象曹丕,虽然也来看过几次,但从他的声音里听出的却是一种轻松和快意。
他忽然明白过来,那就是他自己,他已经死了。
“仓舒!仓舒!”曹操仰天大呼。
哗啦一声响,满脸泪水的曹操从里面冲了出来,鞋都没来得及穿,脚下是雪白的两只袜子。
“那个身体从现在起不是你的了。”老白不耐烦的说了一声,哗啦一声从怀里抖出一条铁链子套在曹冲的脖子上:“走吧,跟我走。”
曹彰抹了把泪水,叹惜的看了一眼安静的躺在那里的曹冲,却惊奇的发现曹冲的眼皮抖动了一下,他吃了一惊,连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这次他看到曹冲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居然还眨了一下眼睛。
曹冲听着耳边母亲环夫人隐隐的哭泣声,极力地想睁开眼睛安慰一下她,可是眼皮却重得像石磨,任凭他费尽了力气也是枉然。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子桓,这是我的不幸,是你的大幸啊。”曹操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涔涔涌出,顺着已经松弛的面庞滑落到花白的胡须上,他已经五十四岁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先丧了最心爱的谋士,接着又死了最心爱的儿子。
“没问题,没问题。”那小子呵呵的笑着,手指一捻,发出啪的一声,那样子象极了街头的那些无赖少年。
他有些惊慌的大叫起来,可是任凭他扯破了嗓子,母亲他们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哥哥曹彰也听不到,只是暗暗的抹泪。门外站了一个少年,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无神的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脸上没有一丝人色。那是周不疑,零陵的周不疑,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哥哥曹彰一脸痛惜的站在一旁,他穿着一身戎装,腰里别着一把四尺黑鞘长刀,看样子这个好武习性的哥哥练完武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看自己了。曹冲苦笑了一声,以后再也不能跟这个哥哥一起骑马射箭了,唉,乌桓人送的那匹名马,自己还没骑过呢。
“父亲,身体要紧,仓舒如果看到父亲这样,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不安的。”曹丕哑着声间凑在曹操身后说道,顺手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
“仓舒,仓舒,你可吓死为父了。”曹操一下子瘫坐在曹冲身旁,颤抖着伸出双手,环夫人凤目含泪,却又欣喜万分的看着曹冲,眼睛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一会儿。
“还行还行,呵呵,这小子长得虽然没我漂亮,却也马马虎虎了。我说老白,咱们的帐就这么一笔勾销,从此两不相欠了。”那个小子瞟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曹冲,拍着老白的肩膀笑道。
“那就对了,跟我走吧,你的大限到了。”那个白脸的没理他,回过头对那个坏笑的小子说道:“怎么样,这个你可满意?”
曹冲无奈的向远处看去,他看到曹彰狂叫着,冲进了一间房子,他知道,那间屋子里有几个术士正在做法,父亲正在亲自为他请命。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那个坏小子嘻嘻一笑,冲着老白挥了挥手,张开双臂仰天大喊了一声“大汉朝,我来了”就扑了下去,紧接着,曹冲看到自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体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身体被这个一脸坏笑的小子占用了。
是啊,也不能怪他,自己走了,就不能再威胁到他的地位了。谁让父亲那么疼爱自己,而父亲偏偏又是大汉朝最有权势的司空大人呢。
“父亲……父亲……”曹彰狂吼着一路狂奔而来,门口的几个虎士立刻拦住了他,指了指他腰里别的长刀。曹彰一愣,连忙想把刀鞘抽出来,一时却有些手忙脚乱,他急得扯着嗓子冲着里面大喊道:“父亲,父亲,仓舒还活着,仓舒还活着。”
曹冲忽然觉得身子轻了起来,就象一片羽毛一样被风轻轻地吹起,他诧异地睁开眼睛,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飘在半空中,母亲掩着面抽|动着肩膀,曹据和曹宇一边一个倚在母亲的身边,抱着母亲的臂膀,小脸上尽是泪痕。
“父亲——”曹丕抽泣着站在曹操的身边。
“是的,你们是谁?”曹冲沉了脸喝道,这个人好没礼貌,当着人面直呼其名。
“你是谁?”曹冲禁不住问道。
曹丕看着虎士们拖着术士出去,心头不禁一阵发麻。他瞟了一眼狂怒的父亲,看着他因用力握着刀鞘而发青的手,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心底的那一丝快意刹那间无影无踪。
曹冲想过去拉拉他,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回过身,看到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人带着一个脸上挂着一丝坏笑、被施了髦刑,穿着奇怪短衣的小子站在他的面前。
曹彰心头一阵狂喜,仓舒没死,仓舒没死,他还活着。他扑上前去凑近了细看,又把耳朵贴在曹冲的胸前听了听,心跳声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而且越来越有力。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拉了拉曹据说道:“快别哭了,仓舒还活着。”话没说完就冲了出去。
曹操无力的坐在地上,看着眼前仗剑披发摇着铃铛的几个术士,越看心里越烦。骗子,都是骗子,说什么能延命,说什么能起死回生,自己心爱的仓舒还不是去了,自己的心不够诚么?他是真心的斋戒了三天啊,比参加皇帝的圣典时还诚心,可有什么用,仓舒还是去了。
曹丕看着曹操狂奔而去,脸色苍白,他的耳边象炸雷一样回响着曹彰的话:“仓舒还活着?仓舒还活着?”一会儿又是父亲的话:“这是我的不幸,是你的大幸。”
他知道,自己的得意如果被暴怒的父亲看出来,下一个被拖出去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曹冲被他拉着向前走,他大喊着,挣扎着,拼命的回过头看着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坏小子,只见那小子不经意的翘了一下嘴角,仿佛有着无限的得意。
曹冲眼睛瞟向了那张床,他忽然发现那张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脸颊深陷的少年,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他是谁,他的脸看起来那么的熟悉?母亲为什么会扑在他的身上痛哭?
她虽然知道曹冲已经死了,却不愿意相信,一直觉得曹冲还没走,就在那里看着自己,也许只是累了,睡着了而已。这时听到曹据的话,她本能的抬头去看曹冲,果然发现曹冲正看着自己,眼神还和以前一样灵动,苍白瘦削的脸上居然还有一丝淡淡的笑容。
站在半空中的曹冲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自己眨了一下眼皮,不禁有些恼怒起来,他指着那个人对老白叫道:“他是谁,他为什么占了我的身体?”
“你是曹冲?”左边那个白脸地问道。
“仓舒……仓舒……”环夫人喜极而泣,颤抖的双手捧着曹冲的脸看个不停。
曹据稀里糊涂的应了一声,下意识的朝曹冲看去,只看躺在那里的曹冲正看着他。他一愣,含着泪笑了起来,连忙推了推母亲:“阿母,阿母,阿哥在笑呢。”
门外的周不疑跳了起来,一脸惊疑地看着屋里,脚抬了抬想要跨进门来,却又犹豫的缩了回去,两只手紧张的握在一起。曹冲想跟他说几句,告诉他那个人已经不是他曹冲了,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一脸坏笑的小子,可是脖子时的铁链却拉得紧紧的,拉得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向前走。
“好好,那你就去吧,我可是给你做了手脚的,你这次一定能活到不耐烦为止。”老白堆着笑对那小子说道:“不过你可要信守诺言,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富家公子,不要扰乱世道。”
“父亲,我没说错吧,仓舒还活着。”曹彰跟在后面冲了进来,咧着嘴笑道。
“仓舒……”曹彰一面解着腰带上的长刀,一面喘着气说道:“仓舒还活着。”他的话音刚落,曹操已经象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掠过。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虎士,虎士们也正睁大着眼睛看着他,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司空大人怎么跑这么快?
环夫人正失魂落魄的握着曹冲的手,她觉得天好象都要塌了。仓舒是她最得意的儿子,也是丈夫司空大人最心爱的儿子,本来她很有希望母凭子贵,可现在他却得了莫名其妙的病去了,她觉得所有的希望一下子全落空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曹丕在听到医生下的结论时的那声叹息里透出的轻松和讥讽。
他不是死了吗,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一会儿又活了?曹丕百思不得其解,他烦躁的转了几个圈,门外的两双鞋映入了他的眼帘,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心。他咬了咬牙,走出去穿好自己的鞋,又捧起曹操的鞋,跟着小跑了过去。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曹丕来告诉他消息时,曹操心痛得几乎要哭出声来。看着眼前那几个还在乱舞的术士,他禁不住怒气大发,挥手大喝道:“来人,把他们拉出去,全给我砍了。”
“仓舒……仓舒……”曹操推开门口站着的周不疑,冲进了屋子扑到床前。曹冲正躺在环夫人的怀里,脸色虽然还是那么苍白,可嘴角分明却有一丝笑意,他看着胡子上涕泪纵横的曹操,嘴唇颤抖了半天才说出两个字:“父……亲!”
“走吧,走吧,这里的一切都跟你无关了。”老白轻松地笑着:“格老子的,这笔帐总算是清了。”